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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

“我娘带着我在富商家里艰难度日。说是妾室,实则混一口饭吃罢了,过得倒比奴婢还差些。即便如此,我娘还是找着机会教我弹阮琴。或许她早知我也有步她后尘的一日,想着技多不压身,趁早教我一些,来日也好少挨嬷嬷们的打。”苏妙妙仰头,藏下眼中的泪意,喃喃道,“你看,娼妓都是很识时务的。就像我娘,一早便在为我谋划了。”

“所以,你被你嫡母卖了?”

“是啊。我长到十岁时,那富商死了。商人没有官宦人家那许多讲究,也不顾忌人言可畏。毕竟,商贾可不怕言官御史弹劾。富商死后,我嫡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和我娘发卖了。我们本就是贱籍,卖起来也很容易。红姨后来去打听过,我娘被卖去了下等窑子里头。她不愿再过那种千人枕、万人骑的日子,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没能等到红姨带着银钱去买她。那首《兰陵王入阵曲》,就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乔寰不再说话了。面对苏妙妙,他终于发觉自己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娶你”是何等苍白又可笑。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一开始苏妙妙就决然地拒绝了那条大多数妓女求之不得的路——给人为妾。

对她而言,做妾不是出路,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亲眼目睹了生身母亲走进了死路。

“所以你看,三郎,我嫁你做妾,和嫁给姜大官人、孟少卿乃至孙郎中有何不同呢?一样是被正室娘子欺辱折磨,一样是身如飘萍命不由己。在霭烟阁里,倚门卖笑,左脸挨了打再把右脸伸过去,我已然惯了。我实在不愿换个地方受同样的折磨。我也不愿像我娘那样,如同一个物件儿般被人送来送去。”

乔寰喉头干涩,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他心中大恸,好容易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你怎知我护不住你?我今夜就护了你!”

“三郎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你的世界在龟兹,在疏勒,在焉耆,就是不在女人堆里,不在那四四方方的后院里。你该护的是家国天下,而非妙娘这样的残花败柳。”苏妙妙站了起来,深深一福,恭敬道,“再说今夜……妙娘已然吩咐了秋媛,叫来三四个精壮的龟奴守在门口。若孙郎中仍是不依不饶,事情无法收场,龟奴会借口孙郎中酒醉,把他拖出去,再灌下一剂迷魂药,保管他第二天醒来只当是自己吃醉了酒什么都忘了。”

“……”

“三郎,你看,实在不用你来护我。”

乔寰心里的那只军队在苏妙妙严防死守的心墙面前溃不成军。他颓然地歪在绣墩上,呆呆地望着苏妙妙。过了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我从未当你是残花败柳。”

“我省得的。”苏妙妙轻笑点头,拍了拍他,“多谢三郎。”

她轻飘飘的拒绝,倒比战场上无眼的刀剑还让他痛彻心扉。乔三恨极恼极,一时想跳起来拿剑砍杀那富商的正妻,一时又想把苏妙妙拥入怀中紧紧搂住,却怕自己的蛮力弄伤了她。烛火摇曳,她就算肿了半边脸看起来也还是那么美,像一个精巧的琉璃花瓶,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从此让他再也捉不住。

她生得美,又灵巧机敏,精通诗书,更弹得一手好阮。若是她生在清白人家,乔寰定然毫不犹豫上门求娶,即便她家境困顿些,乔家多多陪上些嫁妆银子便也是了——唯一的问题大概是,若真是那样,是否还轮得到他乔三郎。

但苏妙妙却是霭烟阁里的娘子,是他断断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女子。上有律法明言“良贱不可通婚”,下有御史百姓悠悠之口。于外有族中耆老,于内又兼苏妙妙自己不肯信他嫁他。

“贱籍女子都是识时务的。”

苏妙妙的话似一记记重鼓,在乔寰耳畔心头隆隆作响。

识时务的苏妙妙,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只要他给的出路足够广,只要他给的荫蔽足够大……

似乎是那小小一方绣墩承受不住他此刻所思所感,乔寰“腾”的一下从绣墩上蹿了起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沉声道:“你从前也说我不会做你的熟客,可你瞧,我如今要来,待我还朝了还要天天来。可见妙娘说的话是做不得准的。你如今说不会嫁我,我也只当你是在激我。来日你我做得夫妻,我便天天拿这件事笑你。”

他还像个半大孩子般,遇事便摆出一副泼皮无赖的姿态,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将军呢。苏妙妙见他那强撑起的郑重样,捂着嘴笑了笑,又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忍笑道:“是了,三郎便当我是在激你吧。你如今无官无爵,尚未立下显赫战功,不过是送了个敌将的首级回京,算不得什么本事。若真要妙娘日日相陪,还是先挣一个镇国大将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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